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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玛尔·叶斯利亚莫娃与谢尔盖·德沃兹弗伊:大银幕折射出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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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grant women workers at a clandestine sweat-shop in Moscow. Ayka, the eponymous heroine of Sergey Dvortsevoy's 2018 film, is seen in the foreground.

约有250万中亚移民背井离乡,前往莫斯科碰运气,他们是我们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这些移民大多依靠不稳定的工作艰难度日。剧情片《小家伙》获得了2018年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在这部影片中,俄裔哈萨克编剧兼导演谢尔盖·德沃兹弗伊与哈萨克斯坦女演员萨玛尔·叶斯利亚莫娃合作,展现了那些牺牲一切以追求更好生活的人们的命运。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卡特琳娜·马尔可洛娃(Katerina Markelova)担任采访 

萨玛尔·叶斯利亚莫娃,您在影片中饰演了一位吉尔吉斯斯坦移民,为重返工作岗位而被迫遗弃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您是如何为塑造这个角色做准备的? 

叶斯利亚莫娃:我饰演的人物生活在异常艰难的环境中。我以前就认识谢尔盖导演,也知道在由他导演的这部影片中饰演这个角色有多么复杂。他如果对某个主题感兴趣,就会采用更接近于纪录片而非故事片的手法进行拍摄。 

我花了很长时间为这个角色做准备。最初,我去问我身边的家人、熟人和朋友。但他们均未遇到过类似情形。因此,我很难找到恰当的表现方式。电影开始拍摄时,我刚刚结束在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的学业,内心欢呼雀跃,却马上要去饰演一个被痛苦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的妇女。 

每次在拍摄前,我都得通过跑步和跳舞让自己达到筋疲力尽的状态。这种疲惫能应付几次镜头拍摄,但我很快就恢复了体力,于是又不得不开始跑步和跳舞。越往后越是如此,因为随着故事的推进,我饰演的人物的疲劳程度越来越高。 

谢尔盖·德沃兹弗伊,您拍摄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哪里? 

德沃兹弗伊:许多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妇女在莫斯科妇产医院里遗弃她们的孩子,这种情况令我十分震惊。尽管在莫斯科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我其实出生于哈萨克斯坦的奇姆肯特。因此,我对中亚的文化和心态比较熟悉。我想弄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妇女做出了如此极端的事情。 

我着手进行了一些研究,并与经历过此种磨难的妇女会面。她们中的一些人就像萨玛尔饰演的人物一样,在被强奸后做出了这种绝望之举。另外一些人遗弃的是自己的私生子,若不这样做,她们会遭到社会的排斥,并因此无法返回祖国。我对她们的境遇深有感触,于是决定拍摄一部关于这个主题的电影。 

《小家伙》是您制作的第二部剧情片,此前您拍摄了多部纪录片。您为何认为有必要改拍故事片呢? 

德沃兹弗伊: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感受到纪录片形式上的限制。诸如阿伊卡的故事没法被拍成纪录片,因为我不可能近距离接触这位妇女最私密的生活。另外,纪录片拍摄中存在一个矛盾:人物处境越艰难,影片越富于戏剧性,导演的作品效果越好。这个伦理问题一直令我非常痛苦。尽管拍摄剧情片并不简单,但好在它的情节终归是虚构的。 

从开头到结尾,主角基本上占据了电影的整个空间。这是为什么? 

德沃兹弗伊:我们在大银幕上看到的是阿伊卡目前的生活。我们必须通过她的眼睛、身体和行为来了解她是怎样一个人,也必须通过所有这些——而不仅仅是寥寥几句台词——来窥知她的过去并预测她的未来。萨玛尔的双眼极富表现力,每时每刻都吸引着摄像机镜头。 

萨玛尔,您通过极少的对话表达出了所饰演人物的情感。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叶斯利亚莫娃:我们拍摄了很多条备选镜头。谢尔盖会立刻进行编辑,第二天再和大家一起看效果。如果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我们会重新拍摄。这是一个不断推进的长期工作。我们在此过程中逐步创作出了这部电影。 

当时,我们还经常与中亚移民聊天。一些移民告诉我们,他们中有八个人同住一个单间。有时候,同一个房间白天住一个人,晚上住另一个人。他们还向我们倾诉对孩子的想念。为了避免离别的痛苦,有些人会在清晨孩子们睡着的时候离开。当这些大人回到家,孩子们就会待在他们身边不愿离开,害怕自己再次被单独留下。这些悲伤的故事和影片拍摄本身的困难给人很大的心理压力,对我来说,这部电影就像第三所学校一样,让我学到很多。 

这部电影展示的是吉尔吉斯移民在莫斯科的数日生活,却能引起外国观众的共鸣,您对此如何解释? 

德沃兹弗伊:每次放映,这部电影都会引起观众的强烈反响。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2012年当我开始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莫斯科的移民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那时,西欧国家也没有面临大批移民的涌入。如今,此类人口流动几乎影响到所有国家。 

另外一点是,我在自己的所有电影里都尽量避免让表演与现实脱节。电影一旦做到真实,观众就会对人物产生认同感。我知道,通过观看这部电影,观众将不再根据这些移民的所作所为来看待他们,而是开始从人的角度对其加以审视。电影无法改变现状,但可以直抵人们的心灵。如果一部作品成功地触及灵魂,那么创作者将为此感到无比欣慰。 

除了专业演员以外,一些移民工人也参与了电影拍摄。您为何作出这一决定? 

德沃兹弗伊:原因还是一样——为了体现真实性。与专业演员相比,非专业演员具有很大的优势。他们的真实表露在脸上、体现在言语中。他们为电影增添了人生的坎坷、真实性以及实际生活的味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非专业演员加入拍摄阵容。然而,这需要很多训练。许多看过这部电影的人说,他们分不清哪些是专业演员、哪些是非专业演员;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大的褒奖。 

部分移民在俄罗斯境内属于非法移民,这种情况增加了拍摄的复杂性。 

德沃兹弗伊:这样的情况确实发生了很多次。我们挑选演员时会检查他们的身份证件,然后开始工作并对他们进行表演训练,可是他们会在一夜之间消失。过后,他们会从吉尔吉斯斯坦打来电话,说自己已被驱逐出境。在莫斯科,要拿到合法的居留许可证极其困难,因此大部分移民都使用伪造的证件——有时候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情。持有伪造证件的人在被捕后要接受审判,并在几天后被驱逐出境。这样,我们就不得不再找一个人重新拍。 

是这些异乎寻常的拍摄条件致使这部电影的制作用时长达六年吗? 

德沃兹弗伊:这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为了突出女主人公的艰难处境,我们在冬天的一场暴风雪期间进行了拍摄。但事实上,莫斯科连续两年都没怎么下雪。我们曾经尝试使用人造雪来完成拍摄,可是这部电影容不得任何人造元素。因此,我们不得不等待合适的天气,等待暴风雪来临。等待过程一言难尽。 

萨玛尔,您在戛纳电影节上听到自己被宣布为最佳女演员时,感受如何? 

叶斯利亚莫娃:这部电影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时候还未完成剪辑。电影节开始前一个月,为了确保影片按时完成,我们努力工作——导演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其他工作人员只睡四个小时。我们每个人都同时承担大约三项不同的职能。电影节开始时,我实在太累了,尽管我明白那一刻的重要性,但宣布之后过了一会儿才感到激动。 

当我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既感到开心,也感到失望。事实上,我一直希望这部电影能获得金棕榈奖。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导演和如此敬业的团队,就没有我的角色。所以这个奖项不仅属于我,也属于这整部电影。 

谢尔盖,萨玛尔获奖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德沃兹弗伊:她实至名归。我很高兴看见一位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入这部电影的女演员获奖。这证明了,一个人若把工作做到极致并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抱以真诚的态度,就能走上事业的巅峰。然而,并非所有演员都能获得如此高的成就。 

此外,这个奖项对于哈萨克斯坦来说也很重要。这是戛纳电影节第一次将最佳女演员奖颁给后苏联地区国家的演员。此奖项也让人们明白,《小家伙》超越国界,打动了外国观众的心。在电影发布之后,它的影响范围会越来越大。这对于创作者来说非常关键。 

 

法国的首届哈萨克电影节于2019年9月26-29日在巴黎举行,萨玛尔·叶斯利亚莫娃是电影节荣誉嘉宾。他们在电影节上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本专访意在纪念国际移民日(12月18日)。

萨玛尔·叶斯利亚莫娃

(Samal Yeslyamova),2018年第71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获得者,哈萨克斯坦女演员。她出生于1984年,偶然走上了演员之路。她最初想成为一名记者,后来在哈萨克斯坦彼得罗巴浦洛夫斯克艺术学院学习戏剧。在毕业前,她曾出演谢尔盖·德沃兹弗伊的电影《图潘》,该电影获得了2008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奖。2011年,她从莫斯科的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GITIS)毕业。 

谢尔盖·德沃兹弗伊

(Sergey Dvortsevoy), 俄罗斯导演,1962年出生于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他曾是一名航空工程师,后来在29岁时被莫斯科电影学院编剧和电影导演高级课程纪录片专业录取。在制作了四部备受好评的纪录片之后,他转向了剧情片。他的第二部剧情长片《小家伙》(2018年)在多项国际大赛中获奖。2019年,他成为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成员,该学院为奥斯卡奖颁奖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