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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惩罚劫掠者,也要惩罚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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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抢掠者利用切石机盗走了伊拉克哈特拉古城遗址的部分雕饰。

近20年来,从中东战乱地区贩运文物的活动持续增多。尽管国际社会已经达成共识,一致谴责此类非法贸易,但要实际打击这种现象依然很困难。美国俄亥俄州肖尼州立大学考古学家、中东史和人类学教授阿姆·阿兹姆(Amr Al-Azm)指出,阻止这种非法买卖的方法之一是加大对买家的制裁力度。

蕾蒂西亚·凯西(Laetitia Kaci,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担任采访

冲突地区的博物馆和考古遗址遭到劫掠的可能性有多大?

陷入武装冲突使国家丧失了对部分领土的控制,国家机构失能,无力继续保护国民和国土。考古遗址和博物馆也失去了护佑,盗窃和非法挖掘便趁虚而入。事实上,大部分劫掠行为都是当地人所为,他们因冲突而丧失生计,不得已靠劫掠为生。形形色色的机构组织都在利用这些延绵不断的冲突从中渔利,恐怖组织只是其中之一。

对于文化遗址的劫掠由来已久,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中东地区数十年来冲突不断,但在此之前当地的艺术品贩运网就已经存在很久了。劫掠者往往与腐败的官员或军方相互勾结;当地缘政治发生变化时,劫掠者依然如故——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当权者罢了。假如恐怖组织在某些地区掌权,贩运者也会顺应时势,与恐怖分子合作。

武装恐怖组织为什么要袭击文化遗产?仅仅是为了获得活动资金吗?

贩运艺术品的确是一种资金来源,这与贩卖自然资源和向平民强征暴敛非法税款是一样的。但金钱并不是劫掠的唯一目的。

恐怖组织深知遗产的重要意义。针对遗产的袭击,的确有许多是机缘巧合,但也有一些袭击意图明确,就是要尽可能造成最大损害。政局动荡对文化遗产构成了严重威胁。

例如,在一场同步开展的宣传攻势当中,伊黎伊斯兰国袭击并摧毁了巴尔米拉的贝尔神庙等重要古迹,捣毁了伊拉克摩苏尔博物馆的藏品,借此显示伊黎伊斯兰国拥有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惩罚的能力,而且地方当局和国际社会都奈何不了他们。

文化遗址还成为伊黎伊斯兰国等武装团体的战略要地。他们知道这些遗址在国际上的重要性,并利用遗址谋求私利——将其作为基地、训练营或是弹药库。例如,伊黎伊斯兰国在2015年占领了叙利亚古城巴尔米拉,他们知道自己多半不会成为联军空袭的目标,并且充分利用了这座古城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的地位。

2015年,面对中东地区愈演愈烈的贩运行为,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全票通过了第2199号决议,禁止跨境交易源自冲突地区的文化财产。然而,来自战乱国家的文物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入艺术品市场。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大多数对艺术品市场进行法律监管的国家,破坏和盗窃艺术品的行为会受到刑事起诉,但拥有被盗文化财产却不会。

今天,被控拥有战区文物的拍卖行、博物馆或是收藏家,自然是可以被起诉的,但案件的审理结果取决于买方所在国的民事审判。假如相关机构或古董商被判有罪,最重的处罚也不过是必须归还文物。可能会要求被告支付罚款、道歉并归还文物——充其量也不过如此。

数以万计被掠夺来的艺术品正在世界各地非法流通。对于买卖双方来说,要是每年被迫退还一两件文物,算不上什么太大风险。

第2199号决议获得一致通过,但允许开展合法文物贸易的部分国家并没有接着制定相应的法律文书。要切实改变现状,这些国家必须尽到责任,宣布非法文物交易构成刑事犯罪。必须严厉惩处,才能真正起到震慑作用。

人们看待艺术品贩运的态度同样需要改变。例如佳士得拍卖行在2019年准备拍卖一尊图坦卡蒙的头像,在当时引发了各界的强烈抗议。这尊石英岩雕像无疑是从埃及掠夺来的,国际拍卖行鉴定其年代可以追溯到大约公元前1333至前1323年。然而,公开讨论却都集中在这件艺术品被带出埃及的时间是在1970年之前还是之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这一年出台了保护文化财产的《1970年公约》。这尊雕像是被偷来的,而根据刑法,偷盗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但人们对此并不介意,他们更关心的是雕像何时被盗——时间可以决定这尊雕像能否合法地进入艺术品市场。

假如不从社会层面作出根本性改变,被掠夺的文物——无论是来自战乱国家还是其他地方,都会继续进入艺术品市场。

拍卖行、博物馆和收藏家在多大程度上对非法贩运负有责任?

总的说来,我认为贩运就像是一座桥,连起了供需两端。供应端是当地的劫掠者,他们供养着贩运网。另一端是合法和非法的买家,他们创造了需求。要认真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对这两方面同时予以打击。假如只针对一方,主管部门必将无功而返。各国政府必须制定多种策略来应对不同类型的劫掠行为。

要做到这一点,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对于蓄意劫掠或贩运冲突地区文物者,一律根据反恐法提出起诉,而不是仅仅提起民事诉讼,后者对于罪犯只是略施薄惩,就让他们轻松逃脱罪责。

在文物贩运与中东地区同样猖獗的军火和毒品贩运之间,是否存在相似之处?

艺术品和文物的贩运通常是从秘密挖掘开始的。赃物被带离现场、出售、越境进入艺术品市场、再次出售,最终流入美术馆或是私人收藏之手,整个过程需要庞大的网络支持,这些网络通常大得惊人,而且很完善。众所周知,贩运武器、毒品、文物、甚至人口的网络本就是是相互交织的。

战乱地区的劫掠现象依然有增无减,没有出现重大变化。我更喜欢用“冲突文物”来指称这种非法交易,而不是用“滴血文物”,后者特指非法钻石贸易。文物和武器贩运通常是同时进行的。执法部门在打击行动中常常会看到武器和文物被存放在同一地点。

贩运网联系紧密,交易利润丰厚,难以遏制。要是带着一千克海洛因被抓,会坐牢很长时间,带着被偷盗而来的文物被抓,根本不会进监狱,这就是贩运毒品与贩运文物之间唯一的区别。

我们能否看到非法文物交易终止的那一天?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埋藏地下的隐秘宝藏实在是太诱人了。不过许多国家正在国家层面采取行动。例如,中东地区的绝大多数国家都已明令禁止文物贸易。如此一来,利比亚、叙利亚、土耳其或黎巴嫩的文物一旦出现在艺术品市场上,我们就可以断定它是被掠夺来的。

在国际层面,有多个组织可以协助各国执法机构阻击贩运活动。例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编纂了《各国文化遗产法律清单》;国际博物馆理事会(ICOM)建立了“红色名录”数据库,说明了最易遭受非法贩运的文化物品类别;国际刑警组织建立了“失窃艺术品数据库”,并且定期更新。

但是,必须在地方层面作出努力。在打击非法贩运的过程中,大型国际机构往往会排挤社区,径直在政府层面直接开展工作。

尤其在冲突四起,政府机构丧失控制权的情况下,站在第一线的其实是当地的社区、利益攸关方和非政府组织。

2018年1月,叙利亚的马拉特努曼博物馆在一次空袭中被两枚导弹击中,造成建筑物西北角大面积损坏。在当地社区、博物馆馆长以及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一支专家团队的协助下,我们得以前往现场评估损失情况。我们将评估报告提交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后者提供了财政援助和建筑结构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协助稳定建筑物,防止倒塌。这次成功的协作挽救了这座博物馆,也让叙利亚国内最重要的罗马和拜占庭时期马赛克镶嵌画收藏品免于灭顶之灾。

面对当前的新挑战和新情况,我们需要找到新的应对方法。要彻底终止已经持续了数千年的贩运行为,必须在国际、国家和地方层面与各界利益攸关方及行为者通力合作。

 

拓展阅读:

文物:武装冲突中的利害所在

《艾哈迈德 • 法基 • 迈赫迪: 我认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使》,2017年10-12月
《一项保护文化遗产的历史性决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使》,2017年10-12月
《吴哥告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使》,1971年12月
《蓝白双色盾旗帜飘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使》,195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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